文 / 歐陽甦

藝術可以創造共用的空間，尤其是當人們與公共空間中的藝術作品相遇的時候，就給了自己、藝術家、作品與環境共同經歷的機會。現在，越來越多的藝術作品出現在廣場、公園、商場、火車站等公共空間中，這些公共藝術作品也越來越得到各界的認可。但是，當公共藝術與博物館放在一起，至少乍一看，它們之間似乎是對立的。人們一般會將博物館理解成收藏和保護藝術品的機構，它也要創造機會讓公眾看到館內不同於日常生活不同的物品。而公共藝術則是為了促使藝術更加直接地與社區、與公眾接觸，讓機構之外的人能夠看到、感知到藝術，打破藝術與日常生活的空間和活動的分離狀態。

參與意味著改變：藝術家參與博物館的改建

最近，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與建築師塞巴斯蒂安·貝曼（Sebastian Behmann）在紐約布法羅藝術博物館（Buffalo AKG Art Museum，Buffalo Albright–Knox–Gundlach Museum）打造的《共同的天空》（Common Sky）正式完工。成立於1905年的布法羅藝術博物館，是美國最古老的博物館之一，並被列入國家歷史遺産名錄，它也是世界上重要的現當代藝術收藏和展覽機構。博物館原本有兩座相連的歷史建築：一座是1905年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另一座是1962年的現代主義擴建建築，包括一個禮堂包廂和一個室外庭院。儘管博物館位於公園內，但這兩座並排的建築卻切斷了從城市，甚至從博物館內部進入公園的通道。

布法羅藝術博物館

2019年博物館耗資1.6億美元進行擴建，重點就是藝術家和建築師合作的《共同的天空》這件藝術作品。他們聯手在博物館中庭的上方創作了一件玻璃鏡面的漩渦雕塑作品，構成了弧形玻璃屋頂。屋頂由白色鋼材支撐，600塊重疊的鏡子和玻璃板構成了巨大的穹頂，屋頂與中庭地板有一個接觸點，並匯聚成漏斗狀，這裡正是1962年種下的一棵樹所在的地方。漏斗形狀不僅強調了空間的不對稱性，還使最初被屋頂分開的內部和外部重新連接起來，在人造中庭與自然之間建立起聯繫。這也意味著屋頂結構不需要在建築物上強加新的支撐系統，並增加了動感，就像空心的樹榦一樣，吸引雨、雪、樹葉、光線等外部元素落入其中。玻璃板以不同的角度進行排列而産生的光學效果，通過鏡面反光，既起到隔熱效果，也減少空調的使用。內部空間通過鏡面板産生複雜的、千變萬化的反射，當人們在下面的庭院中走動時，可以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觀。

埃利亞松&貝曼，《共同的天空》，2023

《共同的天空》既是一座雕塑，也是一組建築結構，它與原有建築的輪廓形成某種契合：東面是綠樹環繞的公園，西面則成為一個清晰可見的地標，迎接從西面大道上走近博物館的遊客。“天空”是公共空間，雖然它是封閉的，但不排除周圍的景觀。玻璃屋頂邀請人們與周圍的環境建立聯繫，並讓人們感知季節的變化、斑駁的光線和雲層。正如創作者所説，“這是一種動態的、雕塑般的表達形式，作為藝術品，結合了幾何語言及詩意的元素。它能令你格外關注外面的世界和周圍的環境，關注某些難以衡量的事情，以及大家積極參與的事物。假如不參與，則什麼都不會改變。”

該項目于2019年啟動，是博物館100多年曆史上最重要的擴建項目，同時要尊重原有的建築。它既是對歷史的尊重，也旨在提供一個向公眾免費開放的空間，反映博物館作為21世紀包容性藝術機構的願景。

公共藝術作為城市軟實力

卡達國家博物館、伊斯蘭藝術博物館、阿拉伯現代藝術博物館、卡達奧林匹克和運動博物館共同組成的卡達博物館群（Qatar Museums，QM)，涵蓋了傳統和現當代藝術。博物館群有專門的公共藝術策劃部門，旨在通過公共藝術連接人與地方。它的公共藝術計劃是世界上最雄心勃勃的計劃之一，目標是將卡達這座城市打造成一座露天博物館，除了展示館內收藏的藝術品，還致力於將藝術直接帶給搞公眾，以此擴大人們的創意視野。卡達公共藝術項目是海灣地區最早由博物館創建綜合性當代公共藝術項目的國家之一。

卡達的公共藝術項目因2022年世界盃而加速，卡達的公共空間被改造為一個巨大的戶外藝術博物館體驗空間。這個項目是組織方與各利益相關者的合作，涉及不同的社區和人群，希望以獨特的方式與每個人産生共鳴。通過與藝術顧問、藝術機構的合作以及公開徵集，在常任策展人和客座策展人的幫助下，定向邀約藝術家，選擇藝術品和藝術家。除了奧拉維爾·埃利亞松、傑夫·昆斯、烏戈·羅迪農、草間彌生等一眾知名藝術家的作品，策展部門每年還會發起公開徵集，邀請當地藝術家提交方案，並鼓勵學生和年輕的職業藝術家參與，舒阿·阿裏（Shua'a Ali）就是通過公開徵集而選出的當地藝術家。

通過公開徵集或委託創作，以加強社區參與和對話。從引發對話、激活鄰里區域，到當地社區接受作品，再到學生和青年藝術家在現場製作作品，最後到作品按期使用。在這個過程中，與藝術家、機構建立合作夥伴關係，可以創造遊客目的地或城市地標。公共藝術作為軟實力，機構的決策對當地社區的參與和博物館的公共價值産生何種短期和長期影響，這是關鍵所在。人們正在看到世界各地的公共藝術項目通過多方合作而將更多的注意力轉向公眾參與甚至公眾投票，特別是使用公共資金的項目。公共藝術不僅被放置在“顯眼”的公共場所，而且也被放置在當地社區，無論如何，公共藝術首先是為公眾服務的，例如美化空間，同時它也具備對話機制的功能，可以發起對話，傾聽各方意見，影響城市或社區結構的變化，使藝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草間彌生(Yayoi Kusama)：我的靈魂永遠綻放，圓點在樹上的升騰，2002/2022年

伊薩·根茲肯（Isa Genzken）：兩朵蘭花——高大的蘭花，不銹鋼、鋁，2015年

舒阿·阿裏（Shua’a Ali）：塔瓦尊，花崗巖、砂巖、石灰石、卵石，2022年

馬丁·克裏德（Martin Creed）：霓虹燈，2019年

馬克·漢德福斯（Mark Handforth）：《綠松石城》，鋁、不銹鋼，2021年

時代記憶：歷史博物館與當代藝術合作

2003年，自然藝術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安迪·高茲沃西(Andy Goldsworthy) 創作的《石頭花園》(Garden of Stones)是專門為紐約炮臺公園的猶太遺産博物館 (Museum of Israel Heritage) 打造的一座活的紀念碑。

《石頭花園》是博物館內的一個戶外紀念館和雕塑花園。它由18塊花崗巖巨石組成，每塊巨石的頂部都種植了一棵矮的橡樹樹苗，由藝術家與大屠殺倖存者及其家人一起種植，在紀念花園內形成一系列狹窄的通道。隨著每棵樹的長大，它們的樹榦變寬並與石頭底座融合在一起。 18代表“生命”，因為希伯來語中“生命”一詞chai對應于數字值18。希伯來字母都帶有一個數字值，10和8結合起來拼寫單詞 chai，意思就是“生活”和“生命”。

猶太遺産博物館于1997年開放，這件作品是受博物館委託製作的永久性作品，安裝在二樓的露臺上，從這裡可以看到紐約港、埃利斯島和自由女神像。在猶太傳統中，人們會在墳墓上放置石頭作為紀念。在博物館裏，戈茲沃西將石頭和樹木放在一起，代表相互交織的生命週期。這座花園是對那些經歷過大屠殺的人們的苦難和堅韌的紀念。時間對人類和自然的影響是高茲沃西作品中的重要主題，在《石頭花園》中同樣體現得很明顯，這些雕塑不僅是為了紀念死亡的前輩，也將被子孫後代的觀看、銘記和看顧。而在這個沉思的空間裏，花園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成熟，呈現出新的體驗，從博物館的幾乎每個樓層都可以看到它。《石頭花園》至今仍然是曼哈頓下城遊客的最愛。

安迪·戈茲沃西（Andy Goldsworthy）：石頭花園，2003年

值得研究的問題是，博物館是否會接受以當代藝術語言為主的公共藝術？它們是自由結合在一起，還是某些因素促成了這種接受態度，鼓勵了兩者之間的合作？這種關係是否會讓雙方失去自己的“特性”，還是彼此從中獲益？最重要的是，它們的結合是否對城市的文化生態産生有益的作用，是否能為公眾帶來更多的體驗。

注：以上圖片均來源於網路，非商業用途。

2023年10月5日

（作者：策展人、國際公共藝術協會（IPA）研究員）